下雨前的悶熱最令我感到不痛快。
那股溫熱感從四面八方包裹上來,滯留在頭上、面上、手臂上,落成一張黏答答的膜。這張透明的黏膜包得人直發熱,讓人連衣服都不想穿了,夏天穿上短袖名正言順,但在這高溫溼熱的時節,就算是短袖也穿不住了,那短短一截袖竟成了我急欲擺脫的部份,身上受不得任何多餘的布料覆蓋著,彷彿多一吋即會窒息,下身也早早從薄長褲變成短褲再變成熱褲,急欲甩開令我不痛快的那些。
化不開的悶熱還在這裡,背心熱褲終於再也無法讓滯留的蒸發。我突然覺得自己需要一兩件連身透氣寬大的短家居裙,當然也得是無袖的。打開衣櫃翻找一陣子後,才想起我好像沒有這種衣服,或是有過一些類似的,但也早就被丟掉了。以一個女生來說,我是不常買衣服的,購物慾可謂極低,這樣的特質讓我的衣櫃不至於經常瀕臨爆炸,偶爾添購了新衣就會淘汰舊衣,這樣的一進一出維持著舒服的平衡。雖然仍然有很多想丟但總丟不掉的東西,但當一切順暢時,我可以讓那些東西安安靜靜地躺著而不去看它。
「嗯,買個一兩件吧。」我看著衣櫃裡一件件掛起與整齊摺好放好的衣服,在今年這個份外悶熱的夏天,起了這個念頭。
一旦決定接納某些東西之後,好像自動就會為它們清出一條管道。這個道理再次在「買個一兩件吧」這個念頭出現後得到印證。因為對款式的喜好,以及穿衣風格的改變,讓我衣櫃裡大部分的衣服,成了多年不再穿的衣服,少部分出於聽從收納達人的建議,想知道自己還喜不喜歡這件衣服,而曾經拿出來穿過。
我打開衣櫃盯著這些衣服瞧,看來看去絕大部分的衣服也都不是自己買的。身為家族中的老么,自然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機會,能收到如雪片般飛來的衣服。離家幾天回家後,床上經常會出現「禮物」,那是姐姐們清衣櫃時把淘汰的衣服給了我。還記得表姊嫁到國外前,清出了一大袋的衣服,她嘴裡嘟囔著說:「唉,胖了,這些我都穿不下了,妳看這些衣服都還很新,沒穿過幾次呢,料子都很好都是名牌的喔。」然後就把這一大袋衣服塞給了我。
以前,就算對這件衣服只有一點點喜歡,或是覺得它還很新很精緻,不論適不適合自己,我通常都會照單全收。像是表姊的那堆衣服中,就有好多件雖然很少穿卻留了很多年的衣服,想想我也不懂為什麼要留著多年不會穿的衣服。現在長大了,愈來愈不能接受被強塞些什麼,所以只會留下還看得順眼的,但也不能說留下的全是自己想要的,有時真的就是出於「扔了好可惜」的想法,而把衣服給留了下來。
可是說實在的,常穿的真的就是那幾件。其實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何丟不掉不再需要的衣服,為何捨不得,為何覺得有一天會需要…。我真心想把陳舊的、停滯的、不合時宜的全都丟掉,可是這些衣服好像有靈似的懂得反撲,每每都會勾著我的手,消磨我斷捨離的霸氣,最後衣服則會帶著得逞的微笑回到衣櫃裡去。
令我不痛快的不只是這夏沉甸甸的悶熱與堵塞多時的衣櫃,每隔一陣子我就會感覺有些什麼堆積在房間裡。那些說不出的什麼寄生在空氣中、物品上,我恨不得把桌上的物品清空,眼裡看不得桌面上擺著任何東西。我拿起抹布擦地、擦桌子,我不懂明明是每天打掃的房間,為何總覺得微微散著灰塵的氣味。看著長期放在某處,卻很少使用的物品,打掃時總覺得它們礙事,得多花一分力氣把它拿起再放回去,放回去了也只是放在那裡,不會因為拿起了它就覺得好久沒用了,應該要多用才對。說白了物品沒有使用就沒有價值,就像衣服不穿就只是一塊無用的布一樣。心裡雖明白卻不怎麼願意接受呀,我有時會幫它們換換位置,試圖改變佈置換個心情,但其實只是自我安慰而已。
嚴格說來,好像從四面八方都能感受得到沉積的能量。內心時常存有著大大小小看似平靜,卻互相纏繞的情緒。明明看似無關,偏偏擠到心上堆堆疊疊,你拉我扯地讓我覺得必須整理整理,這日子才能再度順暢起來。
幾個月前的一個起心動念,讓我揣著既興奮又不安的情緒朝目標奔跑著。當時我情緒高昂地計劃著我要創造的事業,腦袋天天上下地轉,非常享受沉浸在熱情裡的感覺,也像塊海綿似的不斷吸收,順利與不順利就這麼併行走著。幾個月後,漸漸地,我慢下來了,然後暫時放下了。暫時放下並不是因為害怕困難,而是體認到這是我目前爬不上的高山。當眼前的阻礙太巨大的時候,並非一定要克服了它才是勇敢,我選擇蟄伏,願意承認,或許可以想成這是上天來的暗示,告訴我時機還未到。
想起有時聽人抱怨日子阿雜、事事煩悶,說工作總是不順,錢總是不夠,小孩總是吵鬧,路人總是礙眼,生活在他們的嘴中是一個處處有埋伏的地方,一不小心就會自投羅網。
可是總歸到底,這一切都和心靈有關,萬事萬物離不開心靈。我想做的事業暫時擱置了,但我依然覺得自己是受到眷顧的幸運兒。我內心的熱情依然在這裡,我嚮往去做更多的嘗試,體驗更豐富、更自在的人生,我還想去看看這世界,寫下更多感動或無聊的文字,我想寫出生活與情感,寫出意想不到的可能。
某次與朋友聊天,我說自己常看到連續的號碼,平白走在路上經常就會看到,一開始只把它當是巧合,後來才曉得原來這是來自天使傳遞祝福的訊息。當我計劃未來、想著要實現的事,轉頭突然看見這些數字,剎那間好似天使在對我說話,環繞在我身旁,給我支持與鼓勵。這些數字的確為我帶來了一股力量,一股必須突破的新能量。每當它湧上心頭,溫熱的撫慰感總令我感動地想哭。我們活著總害怕很多事情,怕窮怕醜怕老怕輸,怕昨日的記憶,怕明日的憂慮,怕腦中無中生有恐懼,怕死怕病,怕一無所有…。縱使心上堆積著萬般沉重,但念頭可以像顆小鋼珠一樣流暢滑動,就像推開一扇很靈活的門,走過去就能讓這些全都煙消雲散。
「我們的整個人生都是心靈的呈現,其目的就是要讓你看見。」這是我在某本書上讀到的。我看著訴說煩惱的人們,猜想他們是否認為煩惱是一種阻礙,令自己痛苦不堪,他們又會不會發現,其實自己的煩惱希望被看見、被了解,讓心能領悟出一條通道、一個出路。當然我也不是事事如意,但我仍可以站起來,前進,我仍可以閉上雙眼,靜心,我仍可以坐下來,寫字。我相信我的幸運,我願意奮力一躍,擺脫令人不快的沉甸、堆積、滯留。心的動盪一路伴隨著我成長,它搖晃出不安,抖落我一身的焦慮,我就走在這條荊棘路上,雖然還是會抽痛一下,但我很勇敢,我不斷成長。
下雨了,悶熱多時的天空終於下了一場大雨,我倚在窗台感受飄在肌膚上的微微細雨。
「大地一定很痛快吧」,我抬起頭看著天空,內心感到暢快無比。